未来的时间,其实漫长到无法想象。

作者/韩松落

在新版《倚天屠龙记》的预告片里,看到一位熟悉的演员:樊少皇。他的出现,让我觉得很欣慰。

因为,就在前不久,他还陷在一堆杂乱的新闻里。樊少皇被追债,樊少皇拍网大,樊少皇在酒吧演出,樊少皇的师父成龙说他的现状“和我没有关系”,等等。尤其是被追债这件事,从今年8月一直喧嚷到现在,据说,他和朋友欠下800多万港币,追债人不断侵扰他的家人、邻居,邮寄讨债信件,连他的妻子贾晓晨和父亲樊梅生,都被牵涉其中,不堪其扰。

综合这些消息的细节来分析,这起债务官司,可能和他给朋友做担保有关,并非是他本人欠债。所以,在他的微博上,他还是在为女儿庆生,趁着秋色灿烂到处骑行,似乎并没有被困扰,他的妻子,也还在如常晒出两岁女儿的萌照。

明星的财务状况,是很难弄清楚的,有的明星事业下降,但善于理财和投资,有的明星银幕形象不好,但现实中总能得到朋友的帮助,不能根据一两件事情去判定。

但明星的事业状况,却是明明白白呈现在银幕上的,樊少皇的演艺生涯,这些年起起伏伏,《叶问》之后,还没有出现过超越《叶问》中的那个角色,这的确是遗憾的事,毕竟,他的形象是很少见的,而且,他现在也不过45岁,对男星来说,算是正当年。

但他的人生起伏,也不让人意外,因为,他是和香港影视深度捆绑的,必然要紧紧跟随香港影视的兴衰起伏。他的父亲樊梅生,在1960年代进入香港电影业,和胡金铨、楚原、张彻、罗维等等导演合作过,出演过邵氏的很多古装片,尽管大多数时候,他只是配角,但他却凭借二十年的演出生涯,和很多电影业中人士,结下深厚情谊,例如,李小龙在香港的好朋友之一,就是樊梅生。

所以,在儿子樊少皇三岁的时候,他就让他出演了电影《法网难逃》,从此以童星身份入行。1992年,他积蓄的资源得到了一次总发挥,他为樊少皇争取到了出演电影《力王》的机会,自己也在这部电影里扮演监狱长。

《力王》因其出其不意的故事,大胆狂放的感官刺激,卖了两百万,成为1990年代邪典电影的经典之作,樊少皇也一举成名。在整个1990年代,他成为香港动作片的黄金标配,经常会出现在动作片里。但没多久,香港电影渐渐沉寂,动作片更是提前没落,樊少皇所寄身的大潮流小潮流,大领域小领域,都是一片颓势,他虽然还有很多演出机会,但都不是重要角色。

香港明星,是把影视业当做工作来做的,有一种顺流也行逆流也行的平静心态,黄金时代,大红大紫,可以,寂静时代,北上南下,扮演小角色,也可以,做好这份工是正经,每个人照旧穿着西装,精精神神地面对镜头,大起大落,并没有真正影响到他们的生活和精神状态。

但对内地人来说,这是件非同小可的事。香港影视的黄金时代过去之后,发现香港明星沦落或者沉寂,成了自媒体的固定叙事。尤其对年轻人来说,那些落魄的、退隐的明星,就成为一个又一个“跃上枝头然后跌落”的经典叙事文本,所以,在自媒体上,只要提到香港明星,标题往往是“她曾经和林青霞合作,如今沦落到领取低保”、“她曾和王祖贤关之琳并称几大美人,如今脸垮到无法辨认”、“他的片酬曾经比肩刘德华,如今公司破产复出银幕”,“耍大牌被冷藏,曾经的影帝是怎么糊了的”,挖掘不完的沦落故事,一个又一个人生下坡路。

但事实上,人生不就是这样的么?兴衰生死,都是一个叙事线上的故事,只有黄金时代,只有大红大紫的人生,是不完整的,下坡路是必然,生老病死是必然。那些曾经比肩林青霞、媲美刘德华的人沦落的故事,才是一个完整的故事。

我们还没有经历过一个完整的人生兴衰周期,往往只看到前半段,觉得后半段是意外,是不该发生的事。

我们都以为,青春会持续很久,和青春有关的热情、生机勃勃、好奇心,以及对事物的新鲜感会持续很久,但事实上,青春很快就过去了,每个人都要用之后的五六十年,去面对感受力消失,毫无新鲜感的生活。

我们也以为,爱情可以保持很长时间,足够让两个人白头偕老,但事实上,科研结果表明,人的所谓真爱,只能持续三年,其余的时间,都要靠相处的艺术,以及双方对情欲的压抑来度过。有人在相处两三年的时候,就已经被疲惫感淹没,如果这样的生活,还要持续五十年,那的确是一场漫长的煎熬。

我们都以为,经济永远平稳上扬,足够让一个人安然度过一生,但事实上,人的一生,起码要经历六七个大的经济周期,这些经济周期,有上扬,有硬着陆软着陆,充满各种变数,和经济周期同步发生的,还有各种社会动荡。所以,我们永远可以看到传奇故事,贵族小姐后来靠捡垃圾生活,某个行业的大王变成了街头小贩。

我们都是用已经经历过的时间,来预测将来,从来不会想到,未来的时间,其实漫长到无法想象。没有一劳永逸,没有尘埃落定,人生实在太漫长了,每分每秒都充满各种可能,已经发生的还会再发生,没有发生过的正在骚动,三五个月,就足够埋藏一段巨变。

这些故事,在人类历史上,变了各种模样,发生了几万遍了。但年轻的,活在兴头上的人,往往只愿意把自己投射到那些黄金时代故事里,觉得后半段都不应该,都是明星自己作,自己活该。

所以,是为香港明星的衰落大惊小怪,并对他们尖刻嘲讽,还是惋惜感叹,并期待他们能够找到生活的平静,是衡量一个人心理年龄和见识的重要标准。

见识过人生周期的人,其实都欲言又止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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