树胶革新通信与工业,曾是塑料前身,却也吞噬无数热带雨林。

在美国的高中课堂里,许多学生都会学到1856年的“棍击事件”:参议员Charles Sumner在国会被众议员Preston Brooks当众暴打。这一幕血腥而戏剧性的冲突,常被老师用来展示南北战争前美国政治文化的撕裂。

这场攻击源自奴隶制的争论。Sumner是坚定的废奴派,他刚发表过一篇激烈的演讲,抨击《堪萨斯—内布拉斯加法案》,甚至用带有性暗示的语言讽刺南卡罗来纳州参议员Andrew Butler,将奴隶制度比作“强暴一片处女领土”的丑陋行径。对南方来说,这是对荣誉的侮辱。Butler的表亲Brooks认为,单挑决斗都算抬举Sumner,于是选择在国会大厅当众出手。

那一天,Brooks与两名支持奴隶制的议员一同走进参议院,等女性观众离开后走向Sumner。当Sumner还未完全起身时,Brooks便用手杖狠狠击中他的头部。鲜血让Sumner双眼模糊,他跌倒在桌下,拼命挣扎,却被一次次猛击压制。直到手杖折断,Brooks仍继续用残余的木段殴打,直至Sumner昏迷。现场的同伙甚至用手枪阻止他人上前救援。这场残酷的袭击,让Sumner整整三年无法重返参议院。

事件常被称作“棍击”,但作家Albert Burnenko曾愤怒地指出,这其实是“谋杀未遂”,只是凶器恰好是一根手杖而已。即便如此,这根手杖却因袭击而成了名物:Brooks的支持者将断裂的木片收集起来,有人甚至制成饰品佩戴,以此表示对南方的忠诚。

然而,这根手杖真正特别之处,在于它的材质——一种如今几乎被遗忘的神奇材料:古塔胶(gutta-percha,一种野生的天然橡胶)。它曾是19世纪塑料的前身,推动了那个时代许多重大的技术突破。

塑料如今无处不在,从衣物、家具到键盘,乃至珠穆朗玛的顶峰、马里亚纳海沟的深处,都能找到它的痕迹。但在二战之前,人们依赖的是更天然的材料,而古塔胶便是其中最重要的一种。

古塔胶源自东南亚热带雨林的一种常绿大树。英国东印度公司医生William Montgomerie第一次见到这种材料,是在一把土著工匠的斧柄上。他发现,树胶在热水中会变得像黏土一样柔软,可以随意塑形,冷却后又恢复坚硬。很快,欧洲资本家嗅到商机,用它制造出仿木、仿皮甚至仿橡胶的制品。

19世纪的《艺术画报》对它的赞美近乎疯狂:从托盘、花瓶、相框,到水壶、警棍、船只,乃至医疗器械和电池,都能见到它的身影。它甚至出现在日常琐碎之物中——墨水台、纸镇、花盆、衣绳,乃至马蹄填充物和高尔夫球。

然而,最具革命性的用途在于通信。电报是当时最颠覆性的科技,而实现跨洋通信的关键,是找到一种能在海底长期承受压力、阻隔海水的绝缘材料。橡胶太脆弱,唯有古塔胶堪大任。正是它,让纽约与伦敦之间的跨大西洋电缆得以铺设,宣告人类真正进入了“地球互联”的新时代。

可惜,奇迹的代价是毁灭性的。要获取树胶,人们必须砍倒巨树,再割开树心的细脉抽取乳汁。整个过程缓慢、费力,而且浪费严重。一棵巨树常常在被放倒后,大部分树胶依然留在树体中腐烂。历史学家John Tully记录,19世纪中叶,仅新加坡一地短短两年就砍伐了近七万棵树。而在婆罗洲,20年间可能多达三百万棵被伐;1879年一年,或许就有五百万棵倒下。到1900年,已有上千万棵树被采伐。

随着资源枯竭和环境恶化,当地人逐渐失去进入丛林劳作的意愿。后来,荷兰商人尝试从更年轻的树叶中提炼树胶,以维持电报业与其他产业的需求。但这一辉煌终究短暂。20世纪初,塑料的出现彻底取代了古塔胶,以更廉价、更丰富的形态进入人类生活,同时也带来新的环境隐患。

塑料的故事,延续了古塔胶的奇迹,也重演了它的悲剧。它们共同见证了人类在追逐便利与进步时,如何一次次牺牲自然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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